赶尸手记之镇土(二):猎场
前情请看:《赶尸手记之镇土(一):征途》
夜色渐近,而薛问谷一行却没有丝毫放松。
因为每个人都清晰地感应到前方不远处有为数不少的阴煞之气。
李循跟在自家师叔身边,不时拿眼睛瞟一瞟用一根红绳绑住满头青丝的英气女孩。
不久前失去亲人的秦小满并没有沉溺在悲伤之中,只是少了几分跳脱,一路默默前行。
李循从这些天众人的交流里得知,薛问谷一直与秦家有合作,秦小满甚至能算薛问谷半个徒弟。
月亮升起来了,柔光落在前方的密林里反而更添幽暗阴森。一行人追寻着越来越强的尸煞气息,毫不犹豫地走进林中。
踏着细碎的树影月光走了一段,胖老板孙秀竹忽然抬手示意众人停下。
他的手臂停在半空,一只灰扑扑的鸟落在他的手指上。小鸟叽叽喳喳叫了几声,孙秀竹凝神静听,然后一扬手让它飞回了夜幕之中。
“前面有东西,半里地。”孙秀竹神色凝重,严肃说道,“不知道是大家伙还是小虾米,总之小心点,打起精神。”
在林中继续前行了一段路,他们终于遇上了此行的第一个敌人。
月光透过树影,被枝叶切割成细碎的光点,落在枯黄的苔藓上,一地斑驳。
在那幽微的光影之中,站着一个身段婀娜的女子。
看清她身上装扮的时候,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那是个花旦,凤冠霞帔,大红褶子,孤零零站在清冷月光之下,自有几分遗世独立之意。
众人齐齐止步,花旦也转过身来。
她手里捧的东西掉落在地,砸在落叶上发出一声轻响。
人头。
一颗婴儿的头颅。
那颗头被啃得面目全非,耳朵鼻子等柔软部位已露出了白骨。
白粉敷面的花旦看得出画了眉,勾了眼,但此时精致的妆容已变成一片血污。
她呆呆地站在那里,血浆和涎水从嘴角滴滴答答落下。
僵尸吃人一般不会选择头颅这种没什么东西可吃的部位,所以可以想见,这头僵尸的进食欲望远远没有得到满足。
愣了片刻,她抬起爪子冲了过来。
眼前有这么多生气蓬勃的血食,她怎么还看得上那颗硬邦邦的人头。
然而,那花旦还没跑出两步就被一道黑影扑倒在地。
狼。
孙秀竹打了个呼哨,又有两头狼从暗处窜了出来,齐齐扑向那个身段玲珑的花旦僵尸。
“可以啊老孙!”原本在街头卖艺的壮汉击掌赞叹。
“这才哪到哪啊?”孙秀竹渊渟岳峙,“可惜了这山里没老虎。”
花旦手脚关节被咬断,在地上扭来扭去,嘶吼声还未出口就逸散在空气里,只剩下嗬嗬的喘息——狼最先下口的地方是喉咙。
阴风骤起,林中不知什么时候又多了几头僵尸。
插旗的武生、挂髯的花脸、白鼻的文丑还有裹头的老旦,无一例外满身血污,甫一现身就张牙舞爪冲了过来。
众人看了看这波僵尸的成色,抱起手准备瞧热闹。孙秀竹无奈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一杆短笛,吹了几个高亢激越的音节。
霎时间,狼嚎四起。
孙秀竹在行路期间收服的狼群倾巢而出,那些花花绿绿的僵尸瞬息之间就被扑杀干净。
但众人心中不详之感反而更强烈了些,因为感知之中的尸煞气息并没有几分减弱,这说明狼群解决掉的不过是些小角色而已。
身着戏服面涂油彩的僵尸们躺在幽深的密林中,将在时间的侵蚀下慢慢腐烂成泥,而猎捕僵尸王的人还要继续上路。
走到林子边缘看见村子的时候,李循忽然转头四顾。在那一瞬间他感觉有人在暗中窥探着他们,但那种感觉一闪即逝,他只能加强戒备跟上同伴的步伐。
当他们循着浓烈的血腥气走进那个村子的时候,所有人都知道,情况有些棘手。
本就不堪生活重负的村民在这普普通通的一天遭受了前所未有的灾祸,能逃的远远逃走了,而来不及逃的就变成了满地的残肢碎肉。
一行人在一条小巷子里发现了一头死掉的戏子僵尸,他的身体被撕成两截,脸上脖子上还有几道深可见骨的爪痕。
这头僵尸虽然失去了所有“生机”,但嘴里还衔着一块碎肉,手中死死攥着半颗心脏。想来是因为争食,被更强悍的僵尸活撕了,而先前在林子里遇到的僵尸想必也是由于同样的原因被驱逐出去的。
墙头忽然有细微的风声响起,李循回身,却只来得及大喊一声:
“小心!”
一个狗头人身的怪物从墙头扑了下来,一寸多长的森森利甲指向正散出小鸟查探情况的孙秀竹。
然而那怪物还没碰到胖老板一根汗毛就倒飞出去,重重地砸在土墙上,震起一蓬经年的积尘。
一身横肉的卖艺大汉收回拳头,面无表情说道:“孙胖子你可欠我一条命,回去请吃饭。”
“先别想着吃饭噻,把这些丑鬼收拾了再说嘛。”大汉的妻子接过话头,一边说话一边从袖子里抽出来一把秀气的匕首。
三十来岁的妇人咯咯笑着,神态娇憨如同少女,但并不显得突兀。
她的目光尽处,一头四肢着地浑身黑毛如同肥猪一般的僵尸出现在巷道口,用极其粗壮的前臂一下一下蹬着地面,似乎下一瞬就要发起冲锋。
秦小满抬肘捅了捅李循,问:“那个也是僵尸?”
她手指的地方是墙外一棵几人合抱粗的古树,一根杈枝上盘着一条上半身为人的“美女蛇”,古树主干上则附着一头八条手臂的“大蜘蛛”。
卖凉粉的小哥瞪大了眼睛,“这都什么怪物,太丑了吧……”
算命的老头则喃喃自语:“孽障,孽障啊……”
狗头人甩甩舌头站了起来,朝站在孙秀竹身前的大汉发出一声愤怒的嘶吼,很明显刚刚挨的一拳并没让他受到实质性的伤害。
奇形怪状的僵尸们围住了这条小巷,一场大战在所难免。
夫妻档卖艺的杨二喜和他媳妇梅姑站定位置,把目光投向了狗头人。
自称求鱼山人的算命先生朝卖凉粉的酸粉刘努努嘴,两人向着八臂男尸和蛇女走了一步。
酸粉刘把一根小竹管和一枚梅花镖拈在手中,他是个用毒的行家,也是个玩暗器的好手;求鱼老头则是极为豪奢地掏出了一沓朱砂勾勒的纸符。
沉默寡言的徐屠户面朝巷子口的肥僵尸,从腰后抽出了刀;就爱喝酒打瞌睡的车老板老段睁大了惺忪的眼,兴奋地打了个响鞭。
狼群不愿出林子,所以富态的孙老板此时除了天上盘旋的几只猎鹰就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手段。于是,本来看着这些古怪僵尸跃跃欲试的秦小满只好护在自家舅舅身边,一脸遗憾地把两把飞刀抓在手中。
李循左手符右手剑,薛问谷两手空空,镇土道派师叔师侄对望一眼,朝着巷子更深处走去。
在玻璃缸中泡了几十年的幼尸就在里面,他们才是真正厉害的角色。
“大蜘蛛”哇哇怪叫,八条手臂齐齐一撑,从古树树干上弹射过来。蛇女紧随其后,长达一丈的蛇尾一屈一伸,把自己绷成一支利箭飞扑而出。
狗头人从地上一跃而起,伸开利爪冲向杨二喜夫妇。
肥僵尸身躯庞大,动作却丝毫不显迟缓,他四肢一缩,像一只大蛤蟆弹跳而起,浑身黑毛绷直如同钢针。
酸粉刘手中梅花镖激射而出,直指八臂僵尸咽喉。那怪物一脚蹬在土墙上,生生顿住了身形。
但下一刻他就恼怒地嘶吼起来,因为那枚飞镖的目标根本不是他,在他身前绕了个弯转向了还在空中的半蛇女尸。
八臂僵尸回身再扑,但还是晚了。求鱼老头在酸粉刘飞镖脱手的时候便动了,七张纸符无风自动,落在地上结了个阵。
梅花镖破风声凄厉响起,蛇女身在空中闪躲不及,只能稍稍扭转身体护住眼睛咽喉。饱饮剧毒的铁镖擦着蛇尾划过,留下一条浅浅的血线。蛇女坠地,刚好落进求鱼老头布下的符阵。
求鱼手中法诀变幻,七张符纸化作七点火光,腾空没入蛇女七窍。
蛇女在地上痛苦翻滚起来,强健的蛇身重重拍击地面,激起一蓬一蓬的灰尘。
在求鱼施法的时候,八臂僵尸也扑到了他的身后,八只爪子齐齐挥出。
但酸粉刘早就注意到了,他轻轻一甩手,小竹管里飞出一支无羽短箭,在半空划出一道黑影,没入了八臂僵尸的心口。
于是那僵尸又生生止住了身形,一只手伸到胸口拔出短箭捏作两截。下一瞬,八臂僵尸再度嘶吼起来,他身上的血管迅速暴突出来,以中箭处为中心像蛛网一般蔓延开去。
夫妻档那边也丝毫不落下风。
狗头人身躯强健肌肉虬结,但他遇到了同样强壮的杨二喜。两具铁塔一般的身体狠狠对撞,再分开,再对撞,平分秋色。若是只有杨二喜一人,他可能会被这僵尸活活耗死,因为人毕竟不像僵尸毫无畏惧又体力绵长。
可他有媳妇。
杨二喜的老婆梅姑有一身好轻功,体态娇小又极擅长偷袭。每当狗头僵尸只顾着与杨二喜拼力气,她便会出现在僵尸毫无防守的背后,用匕首在其身上留下一道血痕,然后立刻抽身闪开。而当僵尸试图转换攻击目标的时候,杨二喜总会出现在自家媳妇身前,为她挡住来势汹汹的撞击。
而剩下那个又像猪又像蛤蟆的怪物就有些棘手,主要是因为他皮糙肉厚,一身黑毛又带有极强的防御性,让徐屠户和车夫老段无从下手。
每当僵尸扑上来的时候,老段一手游龙鞭能够施加远距离攻击,防住僵尸不让他近身。
可徐屠户就有些尴尬,他走的是近战搏杀的路子,跟梅姑的刺杀偷袭有些相似,可面对一身防御无懈可击的肥僵尸就有些难以施展。
他一把剔骨尖刀使得虎虎生风,可僵尸身上那层黑毛太过诡异,刀锋落上的时候就会从挺立变成倒伏,覆盖成一层油滑的毛甲。
徐屠户试了几次,没给僵尸造成什么伤害,反而有两次差点被反咬一口。不过有老段在一旁压阵,那僵尸倒也找不到什么机会伤人。
一时间,巷中乱战如火如荼。
江湖客们打得风生水起,而另一边,李循也第一次见识到了师叔的恐怖实力。
巷子尽头有道门,薛问谷一踏进门中阴影就朝身侧探出了手,等李循跟上的时候他的右掌已经顶住了一颗生有犄角的头。
那是个八九岁模样的小孩,赤身裸体,浑身青绿,头顶上长着两根扭曲的绵羊一般的角。
幼尸体格瘦小,性情却十分暴躁,角顶偷袭不成似乎有些恼怒,双脚立地狠狠发力,像是要与薛问谷角力。
李循扬起桃木剑想要上前帮忙,薛问谷冷冷一笑,右手骤然发力,直接把幼尸的脸压到了墙上。
“我他妈最讨厌熊孩子!”
薛问谷说话的同时用手按着僵尸的头狠狠贴墙一推。
土墙上镶了许多碎瓦片,幼尸的脸紧贴着墙面摩擦而过,拖出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薛问谷一推之后立即收手,躲过了从墙头飞扑而下的凌厉一爪——一个身高不满两尺浑身长满青灰色鳞片的婴儿僵尸出手救下了长犄角的同伴。
墙上挂着腥臭的肉糜,暗红的血顺着墙面缓缓淌下。而那个妄图偷袭的犄角幼尸半边脸已经没了,森森白骨裸露在空气中,伤口处有粘稠的血慢慢渗出。
一两岁模样的婴儿僵尸露出尖牙低吼了一声,血色双瞳里满是暴戾意味。更大一些的僵尸畏畏缩缩躲在他身后,看起来怕他更甚于怕薛问谷。
耳后忽有风起,李循身体一绷,下意识转身出剑。
可是剑没了。
剑在薛问谷手里。
薛问谷比李循更早做出了反应,瞬间夺过了他手里的桃木剑,向身后一剑劈下。
普普通通的桃木剑在薛问谷手中仿佛变成了精钢玄铁,剑身在空气中划过,化为一道暗红的弧光。
收剑回身,薛问谷气定神闲,甚至没有再转头看上一眼。
李循身后,两片残躯躺在地上,没有任何生息。
那还是一具幼尸,双头,有尾。
尸身已被斩为两半,两个脑袋也被分开,各自连在半个身体上。
李循咽了咽口水,单对单的话这几头小僵尸他不是解决不了,可要是陷于围攻偷袭他也只有逃的份,更别说像薛问谷这样轻描淡写杀之如杀鸡。
自家师叔真是生猛得一塌糊涂。
薛问谷几乎无视了对面目露凶光的两头僵尸,竟然开始说教:“你师父怎么教你的?临战失神是大忌!也就是这些货色太弱,要是遇上真正修行有成的妖物,刚刚愣那一下足够你死上十次!”
这些货色太弱?!!
李循无话可说,只是默默在心中把自己的实力和师叔做了个对比。
薛问谷见李循低头不言,担心他受打击太大,又说道:“不过也别太灰心,你还年轻,修行不足也是正常。我修术不修道,但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杀两三个普通毛僵也得受伤。”
杀两三个毛僵也会受伤?怎么这口气听起来就像在说炒两三盘菜也会被油烫到一样……
李循正想拍师叔两句马屁,薛问谷忽然收敛笑意,如临大敌。
与此同时,李循又感受到了之前那种被窥视的感觉。
“找到他了!”薛问谷把桃木剑抛还给李循,脚一点地跃上墙头,几个闪身消失在连成一片的屋顶上。
他?
祖师爷?
师叔锁定他的位置了?
李循看着薛问谷的背影,有些担心。
再虚弱的尸王也是尸王,虽说薛问谷在确定成为那个周游四方的人之后就一直修术不修道,战力强悍,可张元正三百年的修为早已不能以常理论。
薛问谷说过这是杀死祖师爷的最好时机,他同时也说过若能与祖师爷同归于尽便是大幸。
下一瞬李循就急得直跳脚。
你倒是把剩下两个解决了再走啊……
师叔去找祖师爷了,其他人都在打架帮不了自己。李循叹口气,心一横,长剑平持,气贯于身,手拈剑诀一声断喝,开始跑路。
笑话,自己可不是师叔那样的猛人。这两头幼尸非常诡异,不是毛僵,甚至不能算作绿僵,但拥有接近毛僵的实力。李循只感知到他们身体中有一股强大的血气,或许那就是他们力量的来源。
两头幼尸速度极快,身形又小,偷袭起来神出鬼没,李循不敢与他们缠斗,只能先往外退,再找机会各个击破。
然而他下一刻又收住了脚。
一个矮小的灰影从墙头跃下,疾扑向追击李循的婴儿僵尸。
跳虫来了。
也对,师叔刚刚在这儿,他的毛僵“宠物”肯定不会太远。
侏儒对婴儿,僵尸对僵尸。两方一碰,高下立分。
李循挥着桃木剑返身攻向犄角幼尸的时候拿余光瞟了瞟两个矮小身影的战局,跳虫一扑之下将婴儿僵尸撞退数步,其间利爪划过鳞甲,竟然爆出一串灿烂火星。
没了半边脸的犄角幼尸先前被薛问谷震慑,此时压抑许久的怒气终于得以爆发。
僵尸依旧以头抵撞,那对角漆黑如炭,只在尖端有两点莹莹绿光。李循不敢大意,急急侧身避过,同时打出一道火符。
僵尸被符火伤了皮肉,怒意更甚,回身又顶了过来。
李循蹬墙借力,腾身从僵尸头顶跃了过去,桃木剑在青紫尸身上划出一道半尺长的口子。
木剑留下的符力在伤口中肆虐,僵尸痛苦长嘶,磨去皮肉的半张脸上又有血浆冒出。
李循也不急,不与僵尸正面硬拼,而是一直在闪避,一有机会就施符或是出剑,只求对其造成伤害。
就这么耗了几个来回,他终于寻着一个大破绽,一剑捅穿了犄角幼尸的心脏。
李循收剑回身,只见那个幼尸之中最强的婴儿僵尸已拦腰断成两截,竟是被活撕了。而跳虫已不见了踪影,想必是追着自己主人去了。
李循一阵心惊,原来遇见师叔那天晚上侏儒毛僵根本没出全力。
果然,有什么样的主人就有什么样的“宠物”。
李循走出那片阴影的时候,其他人也都打完收工了。
八臂尸、蛇身尸、狗头尸还有肥猪尸都已服诛,横七竖八倒在地上。
而杀死他们的人也不好受,几人中除了秦小满和孙秀竹,都是要么脱力要么受伤。
酸粉刘在掩护求鱼老头的时候被蛇尾抽中,断了一根臂骨。杨二喜与狗头人对撞无数次,此刻一歇下来便连个手指头也动不了了。
徐屠户打斗中被僵尸刚毛刺了一下,伤口虽小但毒素已开始蔓延,老段则是被弃战偷袭的狗头尸狠狠咬了一口。
“老薛一个人去找你们祖师爷,行不行啊?”徐屠户一边给手臂上药一边问李循。
李循还没开口,坐在一旁刚拔掉酒壶塞子的车老板老段就抢着说道:“得了吧,还是先关心你自己吧。老薛的身手你又不是不知道,要是他不行,咱们也都玩完。”
“知道知道,我就随便说说,”徐屠户扎好手臂上的纱布,“反正老薛救过我的命,这回要是死了就当是还他了吧……呦老子的刀……”他说着站起身来,朝小山一样的肥僵尸走去,他的剔骨尖刀还插在僵尸的嘴里,只露出个刀柄。
徐屠户伸脚踢了踢僵尸的脑袋,骂了句“去他妈的怪物”,弯下腰把刀拔了出来。
他转过身子,忽然就不动了,脸上笑意瞬间凝固。
当啷……尖刀落地,众人齐齐转头看去。
“老徐你搞什么鬼?”孙秀竹有几分紧张,起身大喊道。
徐屠户慢慢低头看向自己心口,那里突然有血冒出,一只手探了出来。
一只生着锋利指甲、长满青色鳞片,鳞片接合处还有纯白绒毛的手。
毛僵的手。
那只手收了回去,顺便摘走了心脏。徐屠户在众人惊诧愤怒的目光中软软倒地,没了声息。
在他身后,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个形容枯槁的老人……不,老僵尸。
“跑!”
身后爆出一声大喝,李循发觉后衣领被人狠狠一扯,这才反应过来巷子口出现了第二头毛僵。
薛问谷不在,剩余众人又多半有伤在身,真要拼起来只有被全灭的份,更何况那两头老僵尸一看就是岁月长久实力强悍的顶尖毛僵。
秦小满扯住提剑欲战的李循,接着两把飞刀脱手激射而出。
酸粉刘掏出一枚鸡蛋大小的黑色丸子,往空中一抛然后补上一发梅花镖。黑丸在半空炸开,爆出一团笼罩数丈的青色雾气,隔在己方众人与飞扑而来的僵尸之间。
求鱼老头殿后,撒出漫天黄符,织成一道熊熊燃烧的火网。
众人向着巷子那头飞奔而去。
孙秀竹这个大胖子跑得气喘吁吁但速度丝毫不慢,身材娇小的梅姑把自家男人扛在肩头疾走如飞,着实让想帮忙背上杨二喜的李循惊了一把。
毒气和火阵只是稍稍阻挡了僵尸追击的脚步,不过几人在这极短的时间里已经奔入巷子尽头的破房子,再从后门绕了出去。
两头苍老枯瘦的毛僵掠出巷外,已经不见了一行人的踪迹。僵尸并不恼怒,鼻翼微微翕动,很快锁定了猎物逃跑的方向,随即向着村外那片林子奔去。
至此,角色反转,奔袭百里追杀僵尸的小队沦为了亡命奔逃的猎物。
谁也没想到先前那些千奇百怪的杂牌僵尸只是用来消耗他们实力的炮灰;谁也没想到刚刚出土不久的张元正又拥有了如此凶悍的毛僵,还极有耐心地把他们留作最后的杀招;谁也没想到他还玩了一出调虎离山各个击破……
狮子搏兔亦全力以赴,只不过在最终结局到来之前没人知道谁是狮子谁是兔。
……
薛问谷原本以为自己对祖师爷已经足够了解,但直至此刻他才发现连同自己在内的十几代镇土传人都想得有些简单了。
从发现张元正的踪迹到现在,薛问谷已经追出了十多里地。其间他想到了调虎离山的可能,但他只能寄希望于自家师侄和其他人能够自保。
在最终面对祖师爷之前,他接连斩杀了两头极其强悍、几乎快要进化到更高层次的毛僵。两头僵尸都是镇土第一代传人、张元正的亲传弟子,薛问谷对此并没有多少惊讶,毕竟祖师爷当年几乎将镇土灭门,总不会任由那些生前天资卓绝的尸体腐烂在黄土里。
他们都是薛问谷的前辈先人,也都是杀人如麻灭情绝性的凶物,所以薛问谷在拧掉他们脑袋打断他们手脚烧烂他们身体的时候没有丝毫犹豫,更没有丝毫怜悯。不过,他也为此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当薛问谷带着一身伤闯出密林的时候,张元正就站在林子外的峭壁顶上等着他。
天边黑云汇聚,穹顶越压越低,云层之中不时响起几声闷雷。
张元正负手远眺,对身后那个惊才绝艳的后辈弟子说道:“要下雨了。”
薛问谷站在离张元正几丈远的地方,深深吸了口气:“是啊,要下雨了。”
此刻终于找到了搜寻半生的目标,并且即将迎来关乎生死的战斗,薛问谷并不激动,反而异常平静,甚至同张元正温和地寒暄,如同多年未见的老友。
“你大概像以前那些人一样,在我沉眠的时候找了我几十年。”张元正转过身来直视着薛问谷,眼神清澈,神态从容。
“是的,不过我比他们幸运,我已经第二次找到您了。”
张元正眼中多了几分惋惜的情绪,“你是最近一百年里我见过天资最好的,为什么要把时间浪费在这种没有意义的事情上呢?”
“那什么才是有意义的?”薛问谷笑了笑。
“道。”
“生死之道?”
“生死之道。”
酝酿多时的雷电终于爆发,深黑的云山和灰白的天幕之间电弧闪过如光线凝成的蛇。
“虽然知道不太可能,但我还是想说服你一同追寻大道。生死之间有大恐怖也有大机缘,以你的资质,并非不可能证道长生。”张元正面朝敌人背对悬崖,在狂风雷影之间极真诚地发出邀请。
薛问谷的回答也很真诚,“要让您失望了,我对长生的兴趣远远比不上亲手杀死您。”
张元正摇头叹息,“你赢不了我,你会死的。”
薛问谷微微躬身,“总得试试。”
……
大雨落了下来,李循等人逃进了山林更深处。
雨水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了两头毛僵对他们气味的追踪,不然他们坚持不到这个时候。
此时这些有如丧家之犬的残兵败将正躲在一个天然形成的大石窝里,茂盛的灌木丛稍稍遮挡了雨水,让他们终于有一个短暂的喘息机会。
众人听着漫天雨声默默调息,只求能尽快恢复力量。
求鱼老头忽然站了起来。
“李掌门,你应该有多余的符纸吧?”
李循望着这个头发花白狼狈不堪的老头,木然点了点头。
“全都给我,”求鱼走了过来,“这样下去是逃不掉的,那两头孽障追得越来越近,没人拦的话很快就能找到我们。”
秦小满惊愕道:“前辈,你……”
求鱼老头转头对红衣少女笑了笑:“我专修符道,布下符阵的话有机会拖住他们一段时间……老伙计们,别跟我抢啊,这活你们做不来。”
老头摆手止住同伴们的劝阻,接着道:“我活得够久的了,死我一个不算事。不然等他们追上来,咱们谁也跑不掉。”
……
密林深处,队伍里又少了一个人。剩下的人在大雨里沉默行走,他们能做的也只有尽力行走。
李循脑子里一直闪烁着求鱼老头最后挥手赶他们走的画面,他又想起了那个毫不犹豫从城头往下跳的身影。
这些老头,怎么都一个德行?
大雨打在脸上,他眼睛有些涩。
目送同伴离开的求鱼在雨中散起了步,很快方圆十多丈的树下、草丛里、石头上就布下了近百张空白符纸。
符纸撒完,求鱼靠着树坐了下来。秋雨凄寒,老头抹抹脸上雨水,打了个冷战。
手诀拈动,眉头紧锁,求鱼开始了巨量的运算。
离他十步之外,一张落在青苔上的符纸发生了神异的变化,被雨水浸湿的空白纸面上慢慢浮现出一枚鲜红的符文。
与此同时,求鱼老头的脸色颓败了几分。
一张张符纸接二连三现出符文,而求鱼的身体也迅速地枯萎了下去——他在用血写符。
当僵尸循着气味追到此处的时候,求鱼几乎成了一具干尸,而所有黄纸上已都有符文亮起——能困住两头高阶毛僵的符阵他得用命来布。
一头毛僵朝盘坐在地的求鱼迈出一步,可当这一步落实的时候,他却离得更远了些。
另一头毛僵也迈出一步,这一步则落在了求鱼身后
这两头僵尸的智识已与常人无异,发现古怪后第一反应就是破阵。
僵尸齐齐闭上了眼睛,伸平双臂,生长在鳞甲缝隙间的绒毛在风中微微颤动,感知着阵中空气流动的变化。
求鱼艰难抬头看了看在阵中四处乱转的毛僵,如释重负地阖上了眼睛。
……
雷声激荡,暴雨漫天,薛问谷已经不知道第几次被张元正击退。
这位纵横世上三百多年的镇土道派祖师爷实在是非同一般的强悍,多年以前蜕变成僵尸以后,他的力量、速度、反应能力和身体强度都发生了质的提升,身为人形却早已打破了人身的桎梏。
薛问谷从半空跌落,身形摇晃两下后半跪于地。他刚刚竭尽全力的一击被轻松化解,张元正似乎洞悉了他所有的攻击方向和路线,甚至他的佯攻和计谋也全都被看破。
雨水落在他的身上,腾起一层薄薄的雾气,他的身体此刻如同过载的机器,离崩溃只有一线之隔。
秋雨中的空气分明带着透骨的寒意,可薛问谷每次呼吸都感觉像是吞进了一团烈火。肋骨断了两根还是三根,他不知道。他甚至不觉得疼,在这个时候,意志的力量无限强大。
张元正并没有趁薛问谷倒地上前继续攻击,因为他清楚面前这个坚韧到可怕的后辈弟子并没有彻底陷入绝境。他要做的就是像之前对那些炮灰一样、像刚刚每一次挥拳出击一样,一点一点消磨掉对手的力量。
三百年间他从来不缺耐心,因为他知道,变数,才是世事中最有力量也最不讲道理的存在。
他在三百年间能安然度过每一次沉眠,靠的就是做事滴水不漏、万无一失。
果然,薛问谷上一刻还在急促喘息,下一刻就又腾身而起,踏着摇摆的曲线闪身前进,身形飘摇如同鬼魅。
当薛问谷最终一记膝撞发力的时候,张元正只是平平推出一拳。
这一拳没有任何美感可言,简简单单毫不花哨,就像庄稼汉的土把式。
可这一拳的角度把握、时机拿捏都无可挑剔,就那么“刚刚好”地落在薛问谷的胸口,在膝撞打实之前把他击飞出去。
薛问谷在泥浆里挣扎起身,用衣袖抹去鼻孔和双耳流出的鲜血。
不能这么拼下去。
此时的他面对实力强悍又从无失误的张元正,无法力敌也无法智取,甚至连同归于尽都做不到。
所以他打算逃。
薛问谷从来就是一个现实主义者,他拒绝感性、拒绝热血,在他看来那都是很容易害死人的东西。
他追求结果,崇尚以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回报,在这一点上,可以说他与祖师爷是同一种人。
他不认同什么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他只相信事在人为,而有所为的前提就是人要活着。
他要逃走,他要活着回去,他要动用那个最坏打算中的禁忌筹码。
但现在他连逃的机会都没有。
他是张元正猎场里的猎物,一举一动都在对方的掌控之中。
除非有破局者。
破局者是跳虫。
他在等跳虫,在一交手就被碾压的时候他就确认了这场战斗没有意义,从那时起他就在等待那头侏儒毛僵的到来。
张元正依旧从容不迫,轻松接下薛问谷每一次反扑,然后将他击倒。
他出手狠辣无情,眼中却满是惋惜。
对一个本来有资格与自己并肩行走的后辈的惋惜。
薛问谷被张元正逼到了悬崖边上,再一次倒地不起。
张元正正要说话,忽然退步侧身,右手张开往虚空中一探,下一刻他手上多了个正在拼命挣扎的黑影。
跳虫来了。
但张元正在电光火石之间破解了他的偷袭,同时予以反制,所以刚刚的情形就像是跳虫纵身一跃自己撞进了张元正的手中。
这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薛问谷把手一扬,抛出一个两寸高的玉瓶,然后纵身跳下了悬崖。
玉瓶里装的是张元正的新血。
不久前秦小满临场应变抢走了瓶子,后来她就把新血交给了镇土师叔。
薛问谷等的就是这个机会,他要让张元正自己选到底是要杀他还是要新血。若是张元正不顾一切将他击杀,那么玉瓶摔碎,新血入土变成废物,张元正就长生无望。若是张元正拿回新血,那么薛问谷就能逃走。
张元正选择了后者。
不过在飞身抓住玉瓶之前,他手中发力捏碎了跳虫的颅骨。
雨还在下,张元正负手走向林中。
跳虫伏在泥水里,头朝着悬崖的方向,嘴唇翕动,像是叫了声师父。
离战场大概半里地的地方,一伙黑衣人在林中现身,远远缀在张元正身后,悄悄跟了上去。
这是赵统的人。
他们从千里之外的京城赶到此处,目标直指张元正。
他们要做鹬蚌相争里的那个渔翁。
这支小队有三十来人,很明显地分成两拨,其中十多人气态各异,手中武器千奇百怪,虽然穿着一样的衣服,但遮不住气质的巨大差异,他们是赵家豢养的江湖客。
另外十多人则个个沉默寡言,身材精干,且行动时候自成阵型互有默契,明摆着是训练有素的军人,这十多人无一例外背着枪。
密林之中有座长满杂草的小土丘,土丘之前的墓碑早已朽烂。张元正指尖渗出一粒血珠,滴落孤坟上的泥土。
地面下隐隐传出野兽般的低吼,泥土被掀开,一头毛僵从墓中爬起,跪伏在张元正身前。
张元正取出玉瓶,饮下孕育了三百年的新血,闭目仰首,呼出一团青色的浊气。
缥缈圣洁如神仙的气态彻底消失,他在这一刻变成了一个寻常的中年男人。
三百年了,以人身入尸道,九次沉眠由死转生,张元正用无上智慧突破了生死屏障,终于证得长生大道。
随着血肉里生机越来越旺盛,张元正磅礴的力量也消散一空。
他需要进补,只有最纯净的活人阳元能支撑起这具已超凡入圣的身躯。
这是意料之中的衰弱,所以他才到此唤醒了多年前被他封印在此地的毛僵。
只要给他一段时间猎捕血食以达到完美的状态,他便可以获得更庞大更精纯的力量,到时候这世上再无他的对手,就连时光也奈何他不得。
然而枪响了。
看来隐藏在暗处的小队中有道行高深的修家,对张元正有过一番深入的研究,算准了他饮下新血后的虚弱期发动突袭。
跪在地上的毛僵愤怒暴起,但随即就被迎面射来的子弹击中。更多的子弹朝着毛僵倾泻而来,毛僵只发出几声嘶吼就再无声息。
林中的江湖客们望着士兵们手中的枪,眼中满是掩饰不住的羡慕——那些子弹材质特殊,其上还有高人铭刻符文,集火之下打得一头凶悍毛僵毫无还手之力。
没有一枪打在张元正的身上,他们接到了死命令,要活捉这位尸中王者。
一张大网从天而降,四个身手极好的壮汉各拉着法网一角,一落地便交叉移位,将站在场中一动不动的张元正缠在当中。
众人一拥而上,警戒的警戒,施符的施符,在确认死死困住张元正之后把他放进了一具刻满符文的木棺里。
深林里的突袭最终得手。
军人们依旧沉默,而鱼龙混杂的江湖人已经开始谈论起赵将军承诺的酬劳。
大人物手里漏点汤就够他们潇洒滋润地过上几年,这次任务又完全有惊无险,有什么理由不开心呢?
然而,在他们想着京城的大把银元和漂亮小妞的时候,没人看得到,棺材里的张元正睁开了眼,嘴角在黑暗中微微勾起。
……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李循一行终于等来了薛问谷。
可是薛问谷要死了。
队伍里没有增加一份强大战力,而是多了个奄奄一息的伤者。
之前跳下悬崖,薛问谷靠着藤蔓和树枝落地的时候没有摔得太惨,不过他的伤势实在太重,回归的后半段路纯粹是靠着意志走下来的。
幸亏上路之初他仿照“溪”、“谷”玉牌做了一对可以指路的符石,要不然他多半要落得身死半途的结局。
重伤将死,但薛问谷仍保持着意识清醒,甚至还问了两句徐屠户和求鱼老头在哪。
雨下得小了些,风却更大了,林中满是枝叶摇动的声音。
薛问谷靠着树,气若游丝:“老孙……找个棺材……越老越好。”
逃亡之路上孙秀竹一直在尝试召唤狼群,但可能是隔得太远并没成功,此刻终于能够做些事情,心怀愧疚的他重重点头。
孙秀竹从背后的包袱里取出一个小匣子,打开后放出来一只白毛老鼠。
小老鼠闻了闻装猫那个匣子,循着同样的阴气开始在枯枝落叶间穿行。众人跟着它走了约莫一里路,找到了一座几乎已经看不出痕迹的古坟。
小半个时辰后,没受伤的几人挖出来一具朽烂不堪的棺材。
薛问谷吩咐李循把棺材里的白骨请了出来,又让他把自己放了进去。
重新合上棺材盖子,众人面面相觑。
这是哪门子的疗伤术?
不过薛问谷这么做肯定有他的道理,大家只能等待。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直到雨停风息,棺材里都没有任何动静。
李循和秦小满并肩坐在树下,也不说话。清晨的阳光穿过枝叶落在他们身上,给两个极度疲惫的年轻人带来了一丝久违的暖意。
秦小满不知什么时候靠在李循肩头睡着了。
李循听着身侧女孩的呼吸声,看着她长长的睫毛和不时皱起的精致眉头,心里一直紧绷的弦稍稍松了几分。
一定要活下去,至少一定要让她活下去。
李循在心里对自己说。
另一棵树下的孙秀竹盯着他们,一副辛苦养育的女儿突然被人拐跑的表情。
终于,那口棺材有动静了。
阳光的暖意越来越强,棺材上却结出了朵朵冰晶,同时一股极强的寒意散发开来。
众人盯着破烂棺材上越来越厚的冰壳,默默祈祷这是好的征兆。
他们都在等薛问谷醒来,但僵尸不会等。
冰霜积至半寸的时候,追杀众人的两头毛僵踏着阳光走进了他们的视线。
求鱼的阵还是被破了。
李循和秦小满在第一时间迎了上去。
孙秀竹不擅斗战,一身本事全在手上但断了臂骨的酸粉刘战力全无,杨二喜夫妇均已脱力,徐屠户身上的毒扩散得越来越严重,此时只有两个年轻人能够挡在前面。
既然避无可避,只好殊死一搏。
然而下一刻两个人都倒飞了回来。两头毛僵都是世间难得一见的凶物,李循和秦小满本就不是对手,再加上逃亡了一夜且法器都已用得七七八八,两人无异螳臂当车。
但他们随即又冲了上去。师长在身后,亲人在身后,朋友在身后,江湖意气在身后,他们不能退,不愿退。
然而勇气和热血弥补不了实力的差距,李循木剑折断,秦小满匕首被夺,一招换过又被打了回来。
僵尸前进了十步。
孙秀竹把短笛吹得咻咻作响,狼群却还在远方。
李循和秦小满一次次爬起又一次次被击倒,如同不久以前面对张元正的薛问谷,不同的是张元正对薛问谷始终怀有惋惜,而毛僵的眼中只有冷漠。
僵尸一步步逼近,年轻的男女却再也站不起来了。
两头形容枯槁的毛僵齐齐前扑,利爪在阳光中露出锋芒。
咔嚓……
有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响起。
棺材爆碎,薛问谷弹射而出,速度快到只能看见一道黑影。
黑影落地,僵尸再无声息。
薛问谷的双手各插进一头毛僵胸口,把他们的心脏捏成血泥。
几个时辰前还重伤垂死的薛问谷此刻竟然恐怖如斯!
薛问谷背对众人,半张脸掩在阴影里,只说了句:
“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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