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尸手记之镇土(三):追凶

前情请看:

《赶尸手记之镇土(一):征途》

《赶尸手记之镇土(二):猎场》

四九城郊,一片废弃多年的民房忽然热闹起来。

正当半夜,数百名全副武装的士兵涌进这个小小的旧村落,在指挥官发布简短的命令后各自奔忙起来。

大约有一半人站到外围警戒,其余人则有些诡异,他们开始打扫房子。

村中屋舍多半已成断壁残垣,只有两三间瓦房勉强还能遮风挡雨。

修补了屋顶,清理了尘土,拆除了许多不必要的隔断,士兵们在屋中搭起了一个一丈见方的大笼子。

粗如儿臂的铁杆是构成笼子的主要材料,这些重量惊人的家伙事让他们在路上吃了不少苦头。

原以为这么大的笼子是要拿来关狮虎猛兽,所以当天亮的时候看到那些黑衣人送进来一具棺材,屋中戒备的大兵们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们自然都是赵统手底下的人。

四九城风云诡谲暗流汹涌,明里暗里有无数大佬巨头在较量手腕,这次针对世外之人的行动赵统自然得小心翼翼。

虽说这几百人都是亲信兵力,可其中绝大部分从始至终就不会知晓自己到底干了什么活。

棺材送到之后,又有一批人抵达这座荒村。

从装束可以看出这二十来人分为几个派系,多是年过半百的老人。

其中几个黄头发高鼻子的的洋人十分扎眼,他们望向棺材的眼神无比炙热。

没有人上前动那副棺材,因为一直在幕后操控一切的人刚刚走进这间大屋。

赵统。

那个双鬓斑白的男人平日里总是有一股书卷气,仿佛是个清淡如水的学士。但今天他穿上了代表着权柄的军服,淡泊不见,只有无尽的威严与肃杀。

赵统看了一眼笼中的棺材,又环顾四周,“各位,擒获了这头古尸,我也侥幸不辱使命,接下来就辛苦大家了。”

人群里一个山羊胡老汉连忙接口:“将军言重了,若不是将军出手,我们这些半截身子入土的人又哪有机会达成二三十年的夙愿?”

其余众人自然连声附和,那两个外国佬也微微躬身。

这些老者都是北方地界修道门派的名宿。三十年前张元正第八次苏醒,在修行界掀起了一阵腥风血雨,江湖上高层次的修家都知晓了这具神秘古尸的存在。

不世出的僵尸便代表着不世出的宝藏。从那时起,镇土道派的秘史就成了修行道上的传说。镇土一门想着镇压祖师爷,其他许多名门则看上了张元正一身的道行。

“长生大道”这四个字就像洒入海中的鲜血,引来了无数明里暗里的鲨鱼。

北地这些经年的老王八是各方势力中比较得势的,因为他们抱起团来,搭上了赵家这条大船。

然而这大船也不是那么好上的。千百年来,江湖人从来没有足够的实力与掌权者平等对话,只能夹着尾巴在朝廷的冷眼下乖乖做人。

他们选择借助赵统的力量来图谋大事,又何尝不是自愿变成了赵统手里无足轻重的几枚棋子。

计划之初如他们料想的一样,手握重兵的赵将军对长生之道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

然而当猎捕尸王的行动一步步展开,这些在江湖上摸爬滚打了一辈子的老人们无奈地发现,事情的走向早已不在他们的掌控之中,他们从合作者变成了听命者。

赵统对他们自然保持着表面上的客气,可谁又敢真的把自己当个人呢?

那几个洋鬼子则是赵统自己邀请来的,是到东方游历的医生,对僵尸这种存在十分感兴趣。

正说话间,老家伙们命弟子抬进来一个十字形木架,立在铁笼正中。

山羊胡老汉似乎是这些修家推出来的话事人,他上前一步向赵统介绍眼前物事:

“将军请看,这是集我们四门之力打造的刑柱。木柱用材是燕子山庄的黄泉木,可保尸王灵气不散。

“柱上篆有我五阳门的至高符箓,可镇其心神使其不得动法。过会用阴仙派的缚鬼索将尸王绑在上面,克制其通玄大力。除此之外,再用朱岐堂打造的法锥钉住手脚。尸王再强,也决计挣脱不得。”

他停下来又指了指那个大铁笼,“此物在铸造时混入了阳刚血气,同样也刻了无数符咒,就算尸王从刑柱上挣脱,也出不了这第二关!”

五阳门的老汉讲得眉飞色舞,其他几个名门宿老也是面有得色。

花了赵家那么多钱财物资做前期准备,他们老老实实地完成了工作,完全不敢跟赵统搞什么花花肠子。

但赵统只是轻轻点了点头,道:“开棺吧。”

屋中空气似乎瞬间冷了几分。四门派的老人们互相对视一眼,深深吸气平复心绪,然后各持法器走进大铁笼里。

有资格进来的卫兵站到赵统身前,举枪对准笼中木棺,同时锁上了铁笼的门。

棺外有符箓,须得一道一道解开,解咒时还要防备万一尸王暴起。老者们围在木棺周围,手中法诀闪动不停,额角有汗滚落。

不知过了多久,简陋的棺材盖被小心翼翼地掀开。

仰卧在棺中的张元正被裹在大网里,周身贴满了符。

那几个洋鬼子站在笼中一角,满怀好奇地张望着那些制住眼前尸王的黄纸。

天光大亮之时,被古怪黑绳束缚在十字刑柱上,又被尺长金锥钉住手脚的张元正缓缓睁开了眼睛。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某处密林之中,两道略显僵硬的身影从枯叶堆里站起了身。

那是瘦道人和曹庄南。

大屋中众人只看到张元正面容平静眼神空洞,却没看到他双眼深处的细微光点。光点极小,缓缓旋绕之间却有若浩瀚星河。

远隔千里的瘦道人和曹庄南站在林间细碎的阳光里,木然抬头望向北方,混沌一片的双眼渐渐变得黑白分明,直至最后瞳仁深处亮起细微的光。

当两人收回目光垂下头来的时候,他们的神情姿态已变得与常人无异,唯一不同只有眼睛。那眼中的目光深邃高渺,不带一丝凡俗情感——那是张元正的目光。

林中鸟鸣四处响起,瘦道人与曹庄南对望一眼,同时喃喃自语:“这两具身体还是太弱了……”

牢笼之中的张元正垂着头,不言不动。被隔着千里远程控制的两人则遵从着脑子里那道不属于自己的意识,在荒山之中狂奔起来。

再停下的时候,瘦道人和曹庄南已出了山林,到了某个规模还算大的村子。

村外有片坟地,是这里一个大姓的祖坟,两人穿行在高高低低的墓丘之间,眼中光点时聚时散。

最后他们锁定了一座低矮的土坟。

瘦道人沿着墓碑正对的方向走了十步,蹲下身拨开乱草,找到了一块近似圆形的石盘。

曹庄南绕到墓后,徒手挖开黄土,同样找到一块石盘。

两人眸中光华闪过,咬破指尖在石盘上写下一道弯弯扭扭的符文。符光亮起,两人手中同时发力,将石盘转了一个小小的角度。

盏茶时间后,土石翻飞,一头毛僵咆哮着从墓穴里窜出,挥舞利爪扑向距离更近的曹庄南。

千里之外的荒村军营之中,十字刑柱上的张元正皱了皱眉。

曹庄南眼中星河暴涨。

刚刚复苏的凶悍毛僵忽然止住了身形,跪倒在曹庄南脚下,如老鼠见到猫一般瑟瑟发抖。

瘦道人走了过来,冷冷丢下一句:“你尽忠的时候到了。”

两人一尸又启程上路。

瘦道人和曹庄南马不停蹄四处奔走,不时在坟地、古井、深山名刹或是闹市长街停留,张元正借着他们的身体,开启了无数法阵,唤醒了一头又一头当年被他亲手封印的凶尸。

其间凡是挡在他们路上的,不论男女老幼,不分高低贵贱,张元正都会毫不犹豫命令僵尸将其杀死。

……

张元正的意识寄居在两个俘虏身上,身体则困在铁笼中,被赵统手下的江湖大佬和洋人医生翻来覆去地研究。

又是黄昏时分,十字刑柱上的尸王被四大派的宿老们围在中央。

缚鬼索时时刻刻腐蚀着他的血肉,那条漆黑的绳子收炼了无数恶灵,煞气碰触到鲜活生息就蔓延开来,侵入每一寸皮肤,不停消解这具身体里凝练的力量。

金色法锥至阳至刚,钉住他手足大穴,灼烧他的筋骨,扰乱他体内气脉流通,让他的气血难以再生。

这两件法器一刻不停地着消耗张元正的力量,而刻满符文的木柱本身又时时给他滋养。

不过这滋养可不是什么好事,黄泉木蕴含的至阴灵力维持着这具身体根基不散,同时又不断侵占其体内空间。

一边消阳,一边补阴,长久持续的结果就是张元正费尽苦心修得的阴阳平衡被打破,甚至到了一定程度他可能境界跌落,又一次化为阴身,也就是尸体。

四大派的老家伙们打的就是这样的主意,他们潜心钻研几十年,想出来这么一个理论上似乎可行的法子。

他们要把张元正重新炼制成僵尸。

因为僵尸状态下的张元正有新血。

而新血就是让人脱胎换骨超凡入圣的关键。

此时赵统不在,四大派的人和洋鬼子得了许可便来行事。

十字刑柱上的阴损法阵还在一刻不停地消磨着张元正的力量,这些“研究人员”们又各自拿了器具要来取他的血。

五阳门的老头子的家伙跟当初瘦道人用的差不多,也是金刀玉瓶。

张元正的眉心再一次被划开,红得有些妖冶的血缓缓流入瓶中。

这情景跟他从汉墓中苏醒那时候几乎一样,只不过这次失掉的不是新血。

洋鬼子使的是一根银管,管中有活塞,管子顶端有空心的针。

在山羊胡老头取完血后,一个鹰钩鼻络腮胡鬼佬走上前去,把针扎进张元正手臂,慢慢拔动活塞。拔针后鬼佬把针头伸进一个小玻璃瓶里,一推塞子,血就流进了瓶子里。

这银管端的稀奇,使起来又着实方便,四大派的老者们盯着看了好半天。

整个过程张元正都垂着头,两眼空洞,毫无反应,仿佛那刀和针不是落在他身上。

江湖大佬和洋人医生们护着新取的血,匆匆忙忙走出大屋回去继续做研究去了,只留下几个年轻弟子检查法阵、更换符纸。

“师兄,师兄,帮我递个罐子……你在看什么,怎么了吗?”一个正在往缚鬼绳上涂刷新鲜兽血的少年瞥了一眼旁边的同门,发现对方站着一动不动,仰着头,眼睛睁得滚圆。

他的目光落处,张元正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抬起了头,正居高临下审视着他。

发呆的青年被身边人拍了下肩膀才清醒过来,挠挠头却也没发现自己身体有什么异常。

“可能这几天熬夜太累了吧……”他尴尬地笑了笑,继续手上的工作,没再深究刚刚的失神。

这个道行不高的弟子并不知道,就在刚刚他走神的时候,一股看不见的“气”从他的口鼻中流出,在空中旋绕片刻后被张元正吞下。

四九城郊的民房里波澜不惊,千里之外的官道上有两个身影颓然倒地。

被唤醒的毛僵已有二十多头,他们把突然失去意识的瘦道人和曹庄南围在中间,默默守护。

困在刑柱上的张元正转移了目光,看向另外一个年轻人。

这些初出茅庐的青年这几天来已经习惯了面对张元正,不论他睁眼闭眼,他们都不做理会,只管安静干好自己的活。

年轻弟子们打理好了法阵,锁上笼子离开了。

张元正眼中的星河再一次敛没。

僵尸群中的瘦道人和曹庄南站起了身。

当夜,维护法阵的五名弟子中有两人在各自住处莫名暴毙,被发现的时候都已成了干尸模样。

……

在张元正一边受刑一边进补一边还满世界游荡唤醒了一群僵尸的同时,一路追杀他的薛问谷一行人也没有闲着。

他们马不停蹄地赶路,在四大派两名弟子离奇死亡的那个夜晚,停在了一片野湖边。

此地离湘西已近千里,秋末的大风从湖上吹来,带来无尽的寒意。

湖边有座草房,与沿湖村落隔开几里地,孤零零立在岸边,在寒风吹打下更显得破烂不堪。

潮声阵阵,未曾南迁的不知名的水鸟在夜风中哀鸣,凄切的声音在夜色里远远飘荡。

当走近那座草房,看清柱子上深深镌刻的特殊印记,众人一边感叹今天运气不错一边推门走了进去。

这房子是赶尸人的“歇脚亭”。

赶尸是个辛苦活,迢迢远路不容易走还在其次,更主要的是得照顾好那些只能跟随铃声和红绳牵引木然前行的老爷们。

白日里阳气太旺,普通的行尸受不得太久的阳光照射,所以赶尸人只能昼伏夜行。但晚上又不太平,满世界的魑魅魍魉都出来走动。

一般情况下倒也没什么,可路走得多了难免遇到一两次不好应付的光景。当阴魅鬼物暗中作祟的时候,赶尸匠倒是能够自保,可尸体便多多少少会受到些惊扰。

这种情况下,赶尸匠就需要一个安全的地方来处理一起上路的老爷们。或是安抚阴气或是洗炼邪气,在荒郊野外肯定是不行的,得有一个隔绝阴鬼干扰的地方才好。

所以,歇脚亭应运而生。

歇脚亭一般是由当地赶尸匠集资修建,草房木房砖瓦房各式各样都有,但不管是大是小是好是坏,有两样是一样的。一是阵法,一是补给。

阵法就是修建之时歇脚亭中布下的抵御阴灵的符阵,在山野之中划出一片不会被打扰的区域。

而补给品也很重要,毕竟老爷们不是活人,所以赶尸匠们在赶路时一般都会避开人烟密集的地方。歇脚亭里备下了粮食药物,条件允许的话还会有一些基础的制符材料之类,以供不时之需。

天下歇脚亭赶尸匠皆可入,这是道上公认的规矩。因为谁都有到别人地头办事的时候。至于亭中物资储备,一般都是随缘补充,这次在某处得了方便,那下次经过随便一处若是方便就大概补上。

这么个不成文的规矩在赶尸道上已流传了千百年,从未消亡。

……

草房子里陈设简单,就有个炉子和几条木凳,连张桌子都没有。

绕了一圈没看到什么有用的东西,李循抱怨了两句。薛问谷走到屋子角落,扒去地上浮土,在其他人惊奇的目光中拉开了一扇木门。

这地方竟然藏了个小隔间。

“发什么愣啊?赶紧过来搬东西。”薛问谷朝自家师侄喊道,“做事呢得动动脑子……墙上的符讲得清清楚楚,是你自己傻。”

“这地界今年闹饥荒,要放在外面早让流民搜刮干净了……”

“都是世道逼的……要往常没了也就没了,可这年头大家都过得紧巴巴的,你发了善心自己就得吃亏……”

李循把隔间里存的锅碗瓢盆和粮食肉干往外搬,听着薛问谷的话皱了皱眉。

师叔最近好像话有些多?

这些天他不是第一次注意到这点。自从神奇地重伤痊愈后,薛问谷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人还是那个人,就是气态变了。他一直想表现得和以前一样,时不时拿别人说笑两句,可其间细微的差别逃不过李循的眼睛。

而且,李循还发现,师叔安静下来的时候眼中有很多复杂的神色。有兴奋,有悲伤,有茫然,但最强烈的是两种,一种是极度的恐惧,仿佛眼中所见是无尽大恐怖;另一种是极度的漠然,就像是……张元正的眼神。

这两种状态在薛问谷眼中不断交替,如同昼夜变幻。

师叔到底在害怕什么?

他又何以如此冷漠?

他又是怎么治好了伤还变得那般强悍?

想不通,也不敢再想。

炉子里生起了火,众人围坐,各怀心事。

薛问谷再次确认了张元正的方位,之后让小黑猫在外面多待了一会。

秦小满看着毛绒绒的小家伙满心欢喜,无奈小黑猫不爱搭理她,一到她手上就想挣脱,拿馒头哄都没用。

不过它对李循倒是亲近得很,蹭着他的腿喵喵叫个不停。

秦小满又是丧气又是恼火,看着这场景又忍不住赏了李循几个白眼。

“等打赢了这一仗,你们接下来打算干什么啊?”酸粉刘用木柴扒拉着火,冷不丁问出这么一句。

“俺们就回老家生娃了呗!”杨二喜立马接口,他老婆红着脸捶了他一拳。

“老段,你呢?”杨二喜又问。

沉默寡言的车老板正叼着烟锅子吞云吐雾,听到这话连忙摆了摆手,“我不说,不说,说书先生讲的话本里边都这样,谁谁谁老将军大战之前豪言壮语,结果都死得老惨了……不说不说……”

“老段你这人怎么这么没意思……”孙秀竹瞪着眼笑骂了一句,“该我说了,我就想着能把满丫头嫁出去就好咯……”

火炉旁响起一阵哄笑,大家都盯着秦小满和李循,眼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

歇脚亭里的众人享受着难得的轻松,全然不知危险正在逼近。

吸收新血脱胎换骨后的张元正又获得了某些玄妙的能力,在对手锁定他所在方位的时候,他也感知到了小黑猫的位置。

夜色深沉,附身于瘦道人和曹庄南的镇土道派祖师爷带着这些天唤醒的二十来头毛僵高速潜行,围向湖边那座破败的小草房。

薛问谷一行人一路向北去找张元正,瘦道人和曹庄南同样在朝着张元正被困之处进发,他们本来就在一条路线上行进,只是前后错开。现在张元正知道了那个后辈弟子身在何处,自然要尽一切力量将其扑杀。

云层慢慢聚拢,遮住了本就有些朦胧的星光,湖上风声大盛,裹挟着水腥气拍打在草屋破烂的墙壁上。

屋中众人总算感知到了外面那越来越强的阴煞气息。

胖老板孙秀竹摇头苦笑,还真让老段给说中了。

看这阵势,多半是凶多吉少啊。

虽然已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当亲眼见到那些远远将草房围住的身影,几乎所有人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除了薛问谷。

他眼中的恐惧和冷漠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强烈的兴奋之意,就像是猛兽被鲜血激发出来的嗜杀凶性。

张元正在包围圈外借着瘦道人和曹庄南的眼睛冷冷旁观。

一声尖利的鸟鸣在岸边矮树丛中响起,又消散在浩荡的夜风之中。

战斗一触即发。

十数头毛僵的身影在夜色里消失,再出现的时候离草房已不过数丈。

薛问谷一马当先冲了出去,跟跑在最前面的一头僵尸狠狠对撞在一起。

灌木丛里传出一声长嗥,大群野狼鱼贯而出。

在上次与僵尸的战斗中孙秀竹没做什么,他一直对此心怀愧疚。后来他就花心思彻底驯化了一群狼,为的就是不再有心无力。

野狼凶猛,但僵尸更凶猛。利爪对利爪,尖牙对尖牙,霎时之间,群狼哀嚎四起,死了几乎三分之一才堪堪拖住四五头僵尸。

李循和秦小满互相掩护,跟在薛问谷身后冲了出去,杨二喜夫妇、酸粉刘和老段也各展手段加入了战团。

可僵尸毕竟太多了。

若在以往,一头毛僵就是了不得的凶物,可现在怕有二十多头。

薛问谷实力强悍,毛僵伤不了他,可十多头一拥而上将他困住,就算他有三头六臂一时间也难以脱身。

局势很快分明。除了围住薛问谷的,剩下的毛僵还有八头,几个来回就打得李循等人节节败退。

梅姑在两头僵尸夹攻下闪躲不及,被骨质长爪刺穿小腿,又被一爪穿心而过。

身形娇小的妇人软软倒了下去,眼神定格在无限的惊慌和恐惧。

杨二喜目眦欲裂,怒吼之下一拳震开近身的僵尸,扑向自家媳妇。

然而他再也无法触碰到她了,因为一头等待已久的僵尸从斜刺里杀出,飞身跃起刚好腾至这个强壮汉子头顶,落下的时候双膝抵在他肩头,将他压得跪了下去。

那头毛僵双爪闪动,在刚刚落至杨二喜身上的时候就狠狠刺进了他的眼窝。

刚刚被击退的僵尸跟上来一挥爪,剖开杨二喜的胸膛,捏烂了他的心脏。

酸粉刘没来得及拉住杨二喜,只能闪身后退,同时在场中搜寻着老段的踪影。

老段还在,只是腰部以下都没了,半截身子趴在血泊之中,死不瞑目。

接连杀死三人,更多的僵尸从先前的战斗中解放出来,齐齐攻向剩下的人。

酸粉刘也受伤了,整条左臂已经没了知觉。他看着飞扑过来的僵尸,心中绝望,取出怀中剩余的所有毒气弹,回身冲李循和秦小满喊了一声快走,然后将墨绿色弹丸全部引爆。

五六头毛僵扑向酸粉刘,弥漫的青色雾气中鲜血飞溅。

屠杀。

这是一边倒的屠杀。

孙秀竹离得稍远,吹动短笛指挥越来越少的野狼收缩防守。

已经有僵尸朝他所在方向摸了过去。

薛问谷在僵尸群中瞥见同伴的惨象,有心援救却不得脱身。

他的目光忽然冷了下来,缓缓闭目深深吸气,像是做了什么重大的决定。

围攻他的僵尸似乎感应到了什么,任由薛问谷停手却不敢上前。

他们暗红的双眼中似乎多了一丝情绪。

恐惧。

他们开始对薛问谷感到恐惧。

不单单是那十多头,场中所有僵尸都在那一瞬停下了动作,齐齐转头望向闭目凝神的男人。

似乎无形之中有某种场域从他身上辐散开来。

长长呼出那口气,薛问谷睁开了眼睛。

眼中猩红一片。

他在笑,笑的同时向前踏出一步。

在那一步之间,他的身形变得有些佝偻,诡异的是非但没有变矮反而高了许多。

他的脸上、手上、脖颈上,裸露在外的皮肤迅速骨质化,灰白色的骨板向着衣衫内里延伸进去。

他的脸开始变形,颧骨高突,眼眶深陷,尖利的獠牙探出嘴唇。

他的脚上多了锋利的倒钩,刺破麻布鞋长了出来;指尖生出骨质的长爪,长达半尺,如同十把森冷的短刀。

与此同时,一股极度暴烈的阴煞之意从他身上散发出来,压过了场中二十多头凶悍毛僵。

薛问谷仰天长啸,凶威如海。

战场外张元正的眼神先是震惊,然后疑惑,最后变成了无尽的赞赏。

不过他没有留在原地继续观望,而是操纵曹庄南的身躯,带上留作后手的两头毛僵向草房一侧的矮树丛奔去——那是李循和秦小满刚刚趁乱逃走的方向。

至于逃往另一边的孙秀竹,瘦道人早就跟了上去。

最开始的震慑已经过去,毛僵们又恢复了战意,对薛问谷发动了新一轮的围攻。

他们很清楚自己的使命。

而薛问谷变成现在这幅模样后似乎神智也受了影响。他没有去搭救正在逃亡的老友和晚辈,而是迎向身周的尸群,开始了疯狂的杀戮。

如刀一般的双爪往前一探,毫无凝滞地插进一头毛僵的胸腹,薛问谷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吼,双爪一分,把那头毛僵生生撕成了两半。

鲜血如雨洒落,薛问谷眼中满是宣泄力量的快意。

在他杀死第一个目标的时候,他身后的僵尸也把利爪刺到了他的身上。

但是完全没用。

毛僵的利爪与薛问谷身上的骨板相碰,磨出一串令人牙酸的噪音。但除此之外这一爪就再没有其他任何效果了,薛问谷甚至连步子都没移动。

一击未曾建功,僵尸迅速后撤。

但薛问谷比他更快。

他拧转腰身,右臂伸直在空中划过一个半圆,骨爪直指僵尸脖颈。

转身,挥臂,回身,薛问谷袭向下一个目标。第三头僵尸的心脏被捏碎的时候,刚刚那头被切掉头颅的僵尸才轰然倒地。

……

李循和秦小满已经无路可走了。

两头毛僵加上阴气森森的曹庄南全力追击,他们打不过,也逃不掉。

两人一路狂奔,但感应范围里那几道煞气却越来越近。最后他们拨开乱草,登上一座废弃的小码头。

曹庄南和两头毛僵距他们已不过十步。

曹庄南莫名停住了,眼中流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似乎在努力回想什么往事。

李循趁机深深喘息,强提精神站到亲小满身前,举剑当胸。

身前荒野有僵尸虎视眈眈,只是因曹庄南未曾下命令才没有立即攻击,他们无论如何都没有突围可能。

夜色沉沉,湖上有风吹来。

湖!

他们身后有湖!

虽然毛僵亦能入水,但他们力量和身体强度上的优势在水里几乎无从体现,所以湖水里尚存一线生机。

李循决定趁此刻秦小满不注意,把她推进湖中。

僵尸的追击总要有人来阻拦,那个人就是他自己。或许他只拦得住一个呼吸的时间,那也值得了,谁让身后那个人那么好看呢?

遗憾的就是不能再与她同行了……

李循正要转身,忽然感觉身体一轻,然后不受控制地朝后飞去——秦小满抓着他的后衣领把他甩进了湖里。

他什么都做不了,脑子一片空白,只依稀听到她的声音在夜风里飘散:

小流氓,现在知道了吧,就算我不用暗器你也打不过我……

僵尸跃在半空,秦小满手中铁镖如暴雨散开。

这是李循最后看到的画面。

湖水冰寒彻骨,裹挟着绝望汹涌而来。李循全部的力气似乎都被挤出了身体,变成大大小小的气泡,缓缓上升,然后破碎。

当他终于止住下沉的势头,奋力浮出水面的时候,曹庄南、僵尸还有秦小满都已不知所踪,仿佛从来没有在这个旧码头上出现过。

李循不知道僵尸为何不继续追他,也不知道秦小满是死是活,他拼尽全力游到岸边,仰面朝天躺了好一会才稍微恢复了几分力气。

到头来,是她舍身救了他。

悲伤和绝望都已留在在水中,李循开始考虑当前的现实。

或许是跟师叔在一起呆得久了,他也慢慢变得越来越理性,摒弃情绪,尽力分析,找出最可行的解决办法,然后竭力去做。

他想起先前在码头上僵尸明明有机会杀死他们却停步的奇怪举动,想起曹庄南落在秦小满身上的诡异眼神,想起当时没有注意到的、在更之前的战斗中那些毛僵攻击秦小满时几次关键的失手……

他们是冲着秦小满来的?

师叔自然受到了最大程度的“关照”,但现在想来秦小满似乎也是这次突袭的目标。

若真是如此,她很有可能并没有死,而是被曹庄南掳走了。

不管与事实是否相符,李循只能选择相信自己的判断。

他现在需要这样的判断来支撑他的行动,他只能相信秦小满还活着,否则他早已崩溃。

岸边树林里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李循心中一惊,立马从地上弹了起来。

莫不是僵尸又回来了?!

若真是如此,也只能怪时运不济,注定要死在这里了。

李循面朝声音传来的方向,一边后退,一边用余光瞟向地面,希冀能找根竹竿树枝什么的当作武器。

死也要拼了再死。

李循正这么想着,忽然看到了一幅极具震撼力的画面。

林中枝叶剧烈晃动,一只簸箕大小的巨掌从矮树丛中探了出来,落在枯草地上却轻柔无声。

紧跟着巨大的身影在星辉下现出真形,那是一头巨熊。

大熊四肢着地就已高过人头,李循只感觉眼前凭空出现了一座小山。

李循呆呆站在原地,根本不敢动弹。

还未完全消化心中的震撼,他又看见了让他震惊的东西。

巨熊口中衔着一个人,背上还驮着一个人!

“李掌门……”

正当李循睁大眼睛想试图看清熊口中那人是谁,一道虚弱的声音从熊背上传来。

这是……孙老板!

巨熊张口,扔下口中那个半死不活的人。

竟然是那个干瘪瘦小的神秘道人。

他不是带着毛僵去追孙秀竹的吗?难不成被胖老板反杀了?还有这神兽一般的大熊又是怎么回事?

“李掌门,先扶我下来,我慢慢跟你说……”

李循也不再瞎想,小心翼翼地绕到巨熊身侧。

巨熊俯下身来,李循把死沉死沉的胖老板抱下了熊背。

孙秀竹在李循的搀扶下站起身来,无比庄重地向轻轻起身的巨熊躬身一揖,神情之中满是尊敬与感激。

大熊点了点头,低低哼了一声,然后转身走进了矮树林。

林中枝叶又是一阵晃动,又渐渐归于宁静。直到再也听不见任何动静,孙秀竹才收回目光。

“要不是刚刚那位大仙出手,我早就死在林子里了……这次真的只能说命好……”胖老板在草地上艰难坐下,唏嘘不已。

跟李循他们一样,孙秀竹也是在僵尸被薛问谷镇住的时候逃走的。瘦道人带着一头毛僵追进了树林,杀光了剩余的野狼,将他逼至山穷水尽。

他在逃跑途中跌过无数土坎,滚过无数草坡,一身伤全是自己摔出来的。

就在他以为自己就要交代在那里的时候,那位“熊大仙”出现了。

不知道是因为对能和禽兽沟通的孙秀竹怀有好感,还是因为厌恶僵尸,总之巨熊出手了,一巴掌拍烂了那头毛僵,又把想要逃走的瘦道人踩至半死。

若不是孙秀竹觉着留下瘦道人会有些用处,估计林中又要多一滩肉泥。

那头熊长到如此巨大的身形,已经不是长久岁月说得通的了,它可能已经打破了自然的桎梏,真正触及了“道”的层面。

更何况,从它的行为来看,它的心智很有可能并不比人低。

它或许是这一方山水的霸主和守护神,孙秀竹称它一声“大仙”完全在情理之中。

……

“这家伙还活着么?”听完了孙老板的奇遇,李循指了指瘫在地上的瘦道人。

似乎是在回应他,瘦道人喉咙里发出几声急促的喘息。

李循连忙起身戒备,生怕地上那具瘦小身躯再度逞凶。

瘦道人眼睛睁得滚圆,直直望向天空,瞳仁中星河聚散不定,散出微弱的荧光,显得极为诡异。

微光消散,星河崩碎,瘦道人开口说话了。

“圣婴山……章家村……桃花源……万鬼出世……”

李循凑到瘦道人跟前,听了许久才辨别出这几个他一直重复的词语。

瘦道人似乎已经不行了,他一开始还能完整说出那几个词,到后来就只剩嘴唇翕动,喃喃吐出模糊的音节。

眼睛慢慢阖上又猛然睁开,瘦道人颤抖着说出了一句完整的话:“一定……一定要杀了他!”

然后他再也不动了,失却所有生息,只剩眼角泪痕。

他死了。

这一夜又有一个人死去。

李循和孙秀竹面面相觑。

这算什么?遗言吗?就算是遗言干吗说给他们……又或者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害死那么多人临死了良心发现想赎罪?

反正人也死了,想这些也没用,只能琢磨琢磨那几个他一直重复的词。

圣婴山章家村桃花源,这像是个地名。万鬼出世指的或许是僵尸?他的意思是在那个地方会有无数僵尸出世?经历了一次尸潮的李循对此很是敏感。

至于那句杀了他……杀谁?张元正?还是另有其人?

“你师叔他……”李循正为瘦道人的话疑惑,孙秀竹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师叔……

从逃亡开始,李循就一直刻意不去想,可事实已经在那里,师叔他……确实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师叔了。

“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了,等见到他再问吧。”

……

李循搀着孙老板回到歇脚亭的时候,那里已成了一座修罗场。

地上满是粘稠的血,残肢断臂随处可见,其中有杨二喜夫妇的,有老段的,有酸粉刘的,当然更多的还是僵尸的。

数十年不得见、一现世就是一方灾祸的毛僵像案板上的鸡鸭一样被撕得七零八落,赶尸道上什么时候有过这样的天方夜谭?更别说那是接近二十头的毛僵。

可现实就摆在这里,造成这一切的那个男人就坐在污血和残肢之间,低头沉思,两眼空空。

薛问谷身上的灰白色骨板已经消失,手脚、脸和牙齿也都已恢复正常。他的衣衫烂得不成样子,只剩丝丝缕缕的破布条搭在身上。

李循踩着满地鲜血走上前去,轻轻唤了一声师叔。

他和孙秀竹来之前并不知晓僵尸已被杀光,他们两人都已山穷水尽,这场战斗若是僵尸胜了,那他们俩也决计逃不出去;若是僵尸败了,他们与薛问谷会合之后还能有个照应。

就这么想着,他们两人互相搀扶着走回了歇脚亭,他们都觉得薛问谷不会有事,却不敢想象他赢得这么血腥暴烈。

听见李循的声音,薛问谷慢慢抬起了头。

他身上脸上满是血污,但没有一丝伤痕。眼中猩红还未褪尽,他此时看上去仍旧有几分凶狠诡异。

李循尽力想赶走脑海中师叔的另一种面貌,可当看到这双眼睛,他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做到。

普通寻常的中年男人和狰狞暴戾的魔神通过这双眼睛重叠在一起了。

最终还是薛问谷打破了沉默:

“想问什么就问吧。”

他从血沼里站起身来,挤出一个有些变形的笑容,拍了拍李循的肩膀,然后走到孙秀竹身边,与他并肩坐下。

李循低头不言。

来的路上他心中有无尽疑惑,可现在却发现自己开不了口,那些问题太沉重了。

孙秀竹也不说话,一路走来他的老友死得差不多了,自己也在鬼门关走了一趟。而且刚刚又得知外甥女下落不明生死未卜,他实在太过疲惫。

他甚至不敢转头看身边坐着的薛问谷。这个相交几十年、能以生死相托的老朋友在这一夜忽然变得陌生了,那些狰狞的骨板、那些锋利的趾爪尖牙,还有那双嗜血暴虐的眼睛,都让他感到恐惧。

他不是害怕薛问谷的面貌,而是害怕这仅剩的一个朋友也离他而去。

“我现在……不是僵尸。”

无人发问,薛问谷便自己说了起来。

“也不是人。”

天边已经有光,但这一方小小的湖边战场却更显黑暗。

“我现在的状态,跟那只猫差不多。”薛问谷说着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草房。

小黑猫连同檀木匣还在歇脚亭里,外面血流成河,它却不动如山。

湖上又起了风,裹挟着清新水汽徐徐吹来,冲淡了此处蒸腾的血腥煞气。

某些往事又得以重见天光。

事实上,张元正留给镇土一门的并不只有伤痛和仇恨,且不说支撑起整个门派根基的道藏和术法,单单他在入魔前积攒下来的巨大名望就是一笔极其宝贵的财富。

外人只知道镇土开山祖师莫名病逝,随后遭受仇家报复几近灭门,却不清楚其间真正的秘辛,所以镇土一直是那个源远流长备受尊敬的镇土。即便传至今日几近凋零,前代掌门张问溪在身死前也算得上湘西地界的修行界领袖。

除开这些,张元正还把他前半生的许多见闻感悟落字成书,留存在镇土门中。

他的修行手记就是其中之一。

在那场灭门之祸后,幸存的两名弟子回到门宗,在整理旧物的时候从故纸堆里翻出了那本不起眼的小册子。

他们惊骇地发现,手记上记载了张元正对生死之道的一些思考,以及他对突破生死屏障所做的探索。

张元正后来以生身入尸道,在三百年里沉眠九次孕育新血由死转生,得以超凡入圣,这一切的理论雏形都被他写在了那份手记里。

再后来,镇土道门每代都有一名真传弟子周游四方,那本小册子就在追凶人之间代代相传。

三百年间,十几代前辈祖师都研究过那套理论。他们并非渴慕长生,而是为了能对祖师爷多一分了解,从而在面对他的时候多一分胜算。

然而三百年间十几代前辈祖师中也没有一个人能够参透那套理论,直到它传到薛问谷的手里。

修行无非道与术,一向修力不修道的薛问谷对长生大道没什么兴趣,他想要的是力量,能让他杀死张元正的力量。

手记上的方法已经近乎完美,道与术、身与魂和谐一体,以薛问谷的天资,完全可以按部就班进行复刻。但张元正不会给他三百年的时间,所以他试着把那套理论演化出了一个完全不同的方向。

他想出了一个取巧的法子。

张元正由人化尸再由死转生,以求阴阳调和突破生死屏障。而薛问谷则强行把自己留在化尸后半生半死的状态,尽可能多地吸纳阴煞之力,把自己打造成一具坚不可摧威力无穷的阴身。

这样做自然要付出代价。薛问谷自毁道途,再无突破生死屏障的可能,而且他每一次调用阴身力量都会陷入疯狂,变得暴戾嗜血,仅残存一丝理智。

他对那股力量使用得越多,神志就泯灭得越多,最后他的结局就是变成一尊只知杀戮的魔神,彻底堕入魔道,至死方得解脱。

修行尸道毁灭尸道再死于尸道,这是他的宿命。

编者注:欢迎收看《赶尸手记之镇土(大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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